当前位置: 首页 > 新闻中心 > 心血管新闻 > 详情

换心人:带着两个人的命活着

作者:胸心分会办公室来源:胸心分会办公室
点击:1186次时间:2017-11-02 14:12:17
对换心人而言,活着的意义之一,是带着一颗全新的心,以全新的方式活着。 他们忍受了病痛的折磨,熬过了焦灼的等待,经历过陌生的心脏和“本我”的搏斗……如今的他们承载着两个人的生命。
换心人刘拥军:他曾让妻子准备寿衣

3个月后的今天,刘拥军每天6:30起床,走3千米,做20个俯卧撑。

“不敢跑太快,怕心脏在抖!”刘拥军小心呵护着这份珍贵的礼物——它让他重获新生。

刘拥军是湖北汉子,新东莞人,做策划工作,管理着100多人的团队。

见面这天,46岁的他穿着休闲T裇,脸色红润,说着现在的好日子,乐呵呵地笑起来。

今年5月,刘拥军曾让妻子盛贤珍给自己准备寿衣。

两年前,他到印度公干,突然感到忽冷忽热,“当地人以为我打摆子,说是得了疟疾”。后来,医生又说他“心脏的一半要跟细菌打架”,身体向来很好的刘拥军听得一头雾水。

“回国后我该吃吃,该睡睡,该爬山爬山,又撑过了一阵子。”要不是因为工作熬夜倒下,刘拥军以为自己就这么好了。

扩张型心肌病——拿到一纸诊断书,全家都震惊了。医生说,正常人的心脏会舒张、收缩,扩张型心肌病患者的心脏收缩功能很差。随着病情进展,心脏会像吹气球一样越吹越大,出现心力衰竭,当大到一定程度,超出心脏负荷,心脏会停止工作。

“我是个好动的人,力气大,脾气大。突然走不了路,喘粗气,怎么都接受不了!”刘拥军这才把在湖北老家的盛贤珍叫到身边。

到广东省人民医院住院时,药物早已无法缓解刘拥军的病情。心脏外科医生吴敏将他列入了等待心脏捐献的名单。“我没想太多,相信专家为我做的决定。”刘拥军说。

盛贤珍始终陪在丈夫身边。床位紧张,她打地铺;他晚上睡不好,她也得醒着;他不习惯在床上小便,她随时准备着搀扶……

“我脾气冲,也不会说啥好听的,但真的打心眼儿里感谢她。她比我累……我和她说,这样不行,别到时候我的病还没好你倒是病倒了。”说起那段日子,刘拥军看着柔弱的妻子,声音哽咽。

即使是最难熬的日子,热心肠的刘拥军还不忘安慰病友,其中不少人的症状比他轻得多。但刘拥军清楚得很,他已一个月没办法好好吃饭了。“简直生不如死。”他说。

5月14日,心力交瘁的刘拥军动了放弃的念头。他向妻子交代了后事,和她商量着出院回家。

突然,吴敏的电话来了。有心源了!是一名30多岁的男性,体重和刘拥军很接近,血型也是B型。

“接到电话前后,完全是两种心情!”刘拥军至今说起,仍难掩激动。

5月15日,刘拥军被推进手术室。无影灯下,省人民医院心外二科副主任黄劲松和吴敏等专家熟练地操作,连闯难关,顺利完成生命的接力,为刘拥军带来了“心”生。

刘拥军在ICU住了11天。“身上插满了管子,难受得要命,拔一根,就好一些,都拔完了,一身轻松!”刘拥军说,做了心脏移植后,他开始做梦,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不过,口味、习惯倒是没有太大改变,“还是原来的我”。

3个月过去,刘拥军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有时候,他忘了自己曾接受心脏移植。但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有了变化。比如,想单手提起一桶水时,知道得悠着点儿了。

刘拥军还做了个决定,将5月15日定为另一个生日。“一个生日是父母给的,另一个是医院、供者家庭给的。”


换心人何辰(化名):身体里多了个隐形朋友

眼前的何辰刚刚接受完心脏移植手术一个月,看起来清瘦、面色微白。他还没出院,穿着病号服。

他对南方日报记者回忆起那个改变命运的下午。7月18日,何辰从医院检查完出来,结果依旧。作为一名终末期冠心病患者,他早已接受“没有好转”的结论。

他平静地坐上了回清远的大巴,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那是吴敏打来的,声音有些激动:“你在哪?合适的供体找到了,你快回来!”

这颗合适的心脏,何辰等了太久了。高速公路无法停车,他又坐了十几公里远,“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我来说都是煎熬。”下车后,他第一时间和哥哥何穆(化名)会合,掉头赶回广州。

2008年,年仅32岁的何辰得病,2017年接受心脏移植。这颗脆弱的心脏带病工作了整整10年,早已疲惫不堪。何辰真切体验过急性心梗导致的心脏大面积坏死,身体每况愈下。

刚开始,何辰很排斥做手术。“别说做心脏移植了,就连装起搏器我都无法接受。”他笑了笑,“今年1月,我准备装起搏器,一躺上手术台就拼命挣扎。医生还偷偷跑出来问我哥,我是不是有狂躁症病史。”

何辰坦陈很害怕,担心装上了起搏器,便不再是一个健全的人。他心怀侥幸地希望用呼吸机缓解病情,维持生命。

“你不想活了吗?”何穆看着执拗的弟弟,说出了掏心窝的话,“再不做手术真的来不及了。家里四个兄弟姐妹是一个圆,缺了谁都不行。”何穆和父亲早就下了决心,不管需要付出多大代价,何辰的心脏移植,必须做!

7月19日,何辰接受了心脏移植手术。从此,他拥有了一颗前所未有的强大心脏。

“刚做完手术的那几天,我几乎天天睡不着。一合上眼就出现一片五颜六色的景象,有时候还觉得自己在和别人摔跤。”在重症监护室,何辰说他出现了幻觉。几天后,他的身体慢慢适应了变化,开始接受这一切。他抬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就像身体里多了个隐形的朋友。”

根据器官捐献的有关规定,何辰无法与供者家庭见面。通过南方日报,他希望表达感谢:“是他们的善良之举,让我获得了新生。”

“今后,身上永远有两个人的生命,每一天我都要珍惜。”何辰说。


换心人丈夫陈雷(化名):不敢在妻子面前哭

妻子张楠(化名)在40岁那年病倒。刚开始,陈雷感到措手不及。但他是丈夫,“首先得有一颗强大的心脏”。

2014年夏天,张楠从泰国旅行归来,突然咳喘、呼吸困难、无法平卧。“前些日子她刚做体检,报告还没拿,没想到一到医院就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接下来的三年,陈雷和张楠一路奔走,辗转求医,与时间赛跑。

张楠被确诊为扩张型心肌病。药物控制无果,陈雷广泛咨询专家并做了大量功课后,了解到心脏移植是妻子延续生命的唯一选择。

“刚开始她很抗拒,觉得这事很远。她还说西医认为病情不可逆,中医呢?心肌细胞会不会奇迹般恢复?”然而,奇迹没有降临。

7月,张楠住进了广东省人民医院。此时的她平卧已很困难。

“由于肺部淤血,只有依靠重力才能往下流,缓释肺部压力,所以只能坐着睡。”吴敏医生跟进着张楠的病情,“根本上是因为她的心脏几乎不动了,涨起来像一个球。健康的心脏是一个锥形体,可规律收缩、搏动,保证身体的血供。”

陈雷和家人就这么抱着张楠,度过了一个个不眠夜。

然而,一次感染袭来,张楠的肺部负担大大增加,呼吸越来越困难。她突然觉得,不能再这么耗着。

“我来这里的时候就预感她肯定要做了心脏移植才能回去。”对移植,陈雷一直在做妻子的思想工作。如今,夫妻俩终于达成一致。

但心源是个问题。移植科专家多方留意,终于获得了广州OPO(器官获取组织)提供一位潜在捐献者的信息。

“这是极限了。因为潜在捐献者是55岁的女性,身材瘦小。我们一般不倾向于接受50岁以上的心脏捐献,因为心功能可能或多或少有些问题。而且此前器官捐献协调员在与供者家属沟通时,尚未谈及捐献心脏的问题。家属对是否捐献存在不同意见。”吴敏说。

但这对张楠而言是唯一机会。病情不断进展,医生都替她捏了一把汗,不知道她能否撑过这两三天。

可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在捐献人家属未有决定前,接受捐献的单位和患者均不能和器官捐献供方以及医院接触;而且心脏的质量如何,还需要专家去鉴定。

7月23日,经过十多小时的沟通协调,反复确认,张楠得到了这份“生命的礼物”。

当吴敏第一时间想告诉陈雷这个好消息时,却找不到人了。“我去莲花山祈福了!”一个多月后,说起当时“失踪”,陈雷百感交集。

手术当天,一直无法平卧的张楠,出人意料地安静躺在车床上,被推进了手术室。“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量,勇敢又强大,奔向希望。”吴敏说。

但让陈雷没想到的是,手术后的考验接踵而至。妻子术后在监护室的第8天,突然出现了上半身水肿的症状。

“又肿又黑,濒死的感觉。”吴敏等专家讨论后,有两种意见。一是排斥反应,二是心包填塞。“再开一次心,又怕开了病人下不了手术台;不开,这么下去肯定没命。”黄劲松和吴敏在征得张楠家属同意后,当机立断,将她推进了手术室。

果然是心包填塞!看到血肿,吴敏大大松了一口气!清血块、撤右心辅助……张楠的脸色由黑转白,水肿消失。“真是雨过天晴,太美妙了!”吴敏这样形容他术后的心情。

8月18日,经历了“生死劫”,张楠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一颗崭新的心脏,在她的胸腔内有力搏动。

陈雷说,这两三年,他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但没有一次是在张楠的面前。

对话/ 刘拥军:我是受益者,也要奉献
南方日报:对心脏移植,您是怎么想的?
刘拥军:我想,心脏换了就会好。原来的心脏是病态的,换的心脏一定是好的心脏。我很自信换上去没问题,没有悲观。人家能做到我应该也能做到,或者说比别人强一些。
南方日报:您在ICU住了几天?
刘拥军:11天。他们都说我恢复都很快。当时我手脚都被插上管子很累,真的很想跳床,比手术前的最后一天还难受,但是一天比一天好一点。拔了管子,首先能说话了。
南方日报:说了什么?
刘拥军:拔了以后很舒服!我说,我的嗓子怎么成这个样子了,沙哑的,现在都还有一点。医生说因为气管插伤了声带,最快要半年才能恢复。
南方日报:身体呢?会感觉别扭吗?
刘拥军:就是梦多一点。以前很少,或者几乎没有做梦。
南方日报:梦见什么?
刘拥军:是比较怕的感觉,胆子比以前小很多,但不知道在怕什么,会梦见蛇。回家后,我会想房子是不是没锁好,会不会有坏人进来。现在我身体体质差了,我打不过他。
南方日报:疤痕多长?
刘拥军:220毫米左右吧。
南方日报:会不会经常看看它?
刘拥军:会。还拍了照,和病友比较谁愈合得好。
南方日报:觉得这道疤痕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刘拥军:我在想医生是什么时候打开的,我的心脏看得清楚吗?想自己原来的心脏和这个心脏有什么区别。这么大疤痕,他们是怎么样把我的心脏拿出来的?
南方日报:会担心吗?
刘拥军:会担心心脏会不会掉下来。医生说不可能,缝得紧紧的,这些担心是多余的。现在,另一个心脏跟我组合在一起了。从此,我认识了这个心脏,心脏也接受我。现在心脏跟我融为一体,它能帮我供血,所有的运动要靠它,我可以带它出去转一转。有时候我会对它说,你要跟我一起走,要配合我,不要乱来!
南方日报:脾气和性格有变化吗?
刘拥军:脾气变好了很多。因为得了这个病,本来就不可以发脾气。还有,我要对这个心脏负责了,要改变自己原来的坏习惯。
南方日报:知道谁捐了心脏给你吗?
刘拥军:根据规定是不能了解的。我大概听说是一个出了车祸的三十多岁的小伙子给的。
南方日报:想对捐献者和他的家人说什么?
刘拥军:真的感谢他和家属。感谢他的善心。他家人肯定是下了很大决心,感谢他们救了我一命。
南方日报:会不会被善心人感染?
刘拥军:他们的善举感动了我,我以后也要做更多的善事,帮助更多人。我是受益者,也要奉献。
南方日报:怎么看待器官捐献?

刘拥军:手术前我就说,等不到心源,我的器官都可以捐出来,也去做了登记。

延伸

仅0.02%人有机会做心脏移植手术

这些移植心脏的来源是公民器官捐献。2015年1月起,中国公民逝世后器官捐献成为唯一合法来源,广东捐献量约占全国12.6%。

扩张型心肌病、终末期冠心病均会导致心力衰竭(心衰)。心衰作为心脏疾病发展的终末阶段,是全球唯一呈增长趋势的心血管疾病,发病率正随着人口老龄化的发展而显著上升。

通过外科治疗手段来逆转心室重构、辅助,甚至替代受损心脏,以此来改善心衰患者的预后和生活质量,逐渐成为治疗心衰的主场。

Alan S. Go等人在 《美国心脏协会报告:2013年心脏疾病和中风统计》一文中的数据显示,全球心衰患者已高达2250万人,且以每年200万人的速度逐年递增。在《2013年国际成人心肺移植报告》中的数据表明,这其中,只有约0.02%的人才有机会做心脏移植手术。Kirk. R等人在《2010年国际儿童心肺移植报告》中的数据显示,心衰患者在等待供心期间,6个月和1年病死率分别为21%和41%。

吴敏说,这首先因为器官的短缺。在中国,每年器官移植的需求在20万~30万之间,但是每年只有1万多个器官捐献,供需不平衡。另一方面,心脏移植对供体要求很高。如供体和受体的体重要接近1:1,年龄、血型也有限制。此外,心脏作为人体动力之源,移植手术难度较大,丝毫出错都会导致严重后果。

1998年,我国专家实施了首例心脏移植手术。据第一财经报道,中国心脏移植注册中心数据,从2015年至今,国内共完成心脏移植手术800余例,其中30天存活率已达到95.3%。广东省连续7年成为全国捐献器官最多的省份。去年年底到现在,省人民医院已成功完成了18例心脏移植手术。

在黄劲松看来,心脏移植并非病情全面恶化才采取的“补救”措施。合适的心源需要等待和寻找。他建议到医院看心脏移植门诊或心衰门诊,得到专家的相关建议的患者,要尽早准备、尽早登记,才有可能提高术后疗效,缩短康复期,节约医疗费用,维持良好的生活质量。心脏移植手术后,新心脏的预期寿命可达到十多年。

根据《2013年国际成人心肺移植报告》中的资料显示,全球心脏移植术后,目前1年、5年和10年的生存率已经可以达到85%、70%和60%,最长存活者已达到33年。

破“高压”难题让供心快速“安家”

黄劲松和吴敏等临床专家还发现,很多终末期心脏病发展到最后都会合并肺动脉高压,中到重度的肺动脉高压是心脏移植早期最可怕的隐形杀手。

“肺动脉高压不像高血压一样简单地可以通过血压计测量出来,这种疾病难以发现,必须要通过心导管技术从静脉进入体内随血流漂浮到肺动脉血管中才能测量到。”吴敏说,肺动脉高压往往是心脏移植术后导致移植心脏早期衰竭的主要原因。心脏移植指南将重度肺动脉高压定义为一个相对禁忌症。肺动脉阻力达到8个伍德单位以上便不建议单纯心脏移植,而需要考虑心肺联合移植。而心肺联合移植难度更大,手术风险远远大于单纯心脏移植,所以目前全国每年心肺联合移植的数量不足5例。

黄劲松和吴敏发现了这个隐形杀手的厉害,在全国首创在心脏移植手术中使用右心辅助技术来克服肺动脉高压带来的危害。

记者了解到,包括前文3个故事中移植患者在内的有四名高危患者,均成功通过右心辅助技术克服了移植心脏术后的早期衰竭。

吴敏这样解释原理:右心耐缺血能力、耐受阻力的能力与左心相比要差很多。当把一个健康的心脏装到肺动脉高压的患者身上时,右心会因为肺动脉高压使出更大的劲把血液射出,若右心动力不足,便无法让肺里的血回到左心。

“右心充血,左心无血,左心就会被右心压成一个弯月形。左心为体循环供血,没有了血供,患者的生命会受到威胁。”黄劲松解释,右心辅助即强行将血打进肺部,打通阻力,缓解右心压力,使之得到充分休息。

省人民医院的4位接受“右心辅助”帮助的患者中,有3位肺动脉阻力超过8个伍德单位。但他们都挺过来了,如今恢复良好。

吴敏说,右心辅助不仅适用于肺动脉高压的患者,因术后内环境紊乱、炎症、低氧引起肺血管短暂收缩的患者也可以通过这一技术,快速让供心“安家落户”。